小时候，家里条件不太好，加上孩子多，能维持正常的衣食住行已是不错。由于生活负担重，集市上的冻梨，冻柿子还有苹果便成了我们的渴望。
也不是总也吃不到，但是，要等到过年时才能一饱口福。我说的过年，指的是除夕那天。我说的一饱口福，也不是吃到尽兴。大约腊月二十三，也就是小年过后，大人们才去集市上买回一些年货，有猪肉，有粉条，还有传说中营养成分很多的水果。这些东西买回之后，还不能马上吃到嘴里，因为距离真正的过年还有几天，所以，大人们往往把猪肉埋在窗前的雪地，把水果放到篮筐里吊到棚顶的柁上。
生猪肉是不能吃的，孩子们对它的渴望不是特别迫切，然而水果是可以生吃的，只要洗洗就可。所以，吊在棚顶的那个篮筐就成了我们姐弟几人望眼欲穿的期盼。棚很高，高到在我们小孩子眼里无异于望尘莫及，那时就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长大长高，长到伸手就可以够到篮筐……
那透过篮筐的空隙散发出来的苹果的味道，穿过两米多高的空间丝丝缕缕飘到我们的鼻子里，躺在炕上，我和妹妹贪婪地呼吸着屋子里弥漫着水果香气的空气，眼睛定定地看着篮筐。有那么一瞬，我非常希望那个篮筐不是很结实，会在爸妈不在家的某个瞬间掉下来，那时，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大快朵颐。可是，几天过去，篮筐仍然稳稳地吊在棚顶，而且看样子再过几年好像都掉不下来……
失望夹杂着口水，被我们一起咽下。那天，趁爸妈不在，我和妹妹商量，一共有几个苹果大人们也许也不知道，那如果少了一个是不是他们也不会发现？妹妹支持我的观点，我和妹妹欢欣鼓舞。可是，怎么能够到呢？单靠一个人的身高肯定不行，那么，如果两个人呢？这时，我忽然想起姐姐曾给我讲过的一个日本推理故事：为了谋杀罪行不被发现，杀手故意把一个孩子扛在头顶在黑夜里行动……
那一刻，我为自己的小聪明激动不已！当我把妹妹扛在肩上，费力地够向篮筐时，才发现，两个人合起来也够不到苹果，而且，就在我和妹妹做最后一次努力时，爸妈忽然推门而进！吓得我一激灵，妹妹差点从我的肩上掉下……妈妈的眼眶有些湿润，看向爸爸，爸爸最初也是很感慨的样子，但是，少顷，爸爸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：想吃到苹果是不是？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快长大，那时，苹果就会触手可及……
这之后的很多年，我都对爸爸的狠心不理解。而在这样的不解中，我也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：当我因资质不够而在竞聘中落选时；当我在职场中与他人矛盾丛生时；当我因固执己见而错失一个又一个机会时；当我在爱情里患得患失时……我有时会无缘由地向爸爸发脾气，甚至，有时会把一切归结为爸爸没有给我创造更好的条件！
爸爸看向我，沉默不语。我知道自己无理取闹，爸爸的沉默，更让我心痛不止……
那天，爸爸把我叫到跟前，上了年纪的他费力地把一只装有两个苹果的篮筐挂到柁上，然后，爸爸让我够向篮筐，把它摘下……
摘下篮筐，我不解地看着爸爸，却只见他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这时，爸爸开口：小时候，你和妹妹两个人合起来都不能够到，而现在，你一个人就轻而易举地摘下了，这是因为你具备了相应的能力……
霎时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爸爸曾经说过的那句“想吃到苹果，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快长大……”：竞聘落选，是因为自己还不具备应有的才华；矛盾丛生，是因为自己还不具备宽广的胸怀；错失机会，那是因为自己还不具备智者的千虑；而患得患失，则是因为自己还不具备大彻大悟的修行！那句话说得好，你若盛开，蝴蝶自来；你若精彩，天自安排……
看着爸爸，有泪涌出我的眼眶：不长大，就够不到篮筐里的苹果，而不让自己得到充分的锻炼和成长，就无法在芸芸众生的世界里实现自己的理想——原来，爸爸是在以这种方式教会我们在生活的大海里拥有乘风破浪的能力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