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区临街新开了一家面馆。看着门上闪烁的电子字幕,才知道这是名牌正宗老店,百年云云,于是某个中午的午餐就去这里尝鲜了。第一次去吃,点的是一碗辣酱焖肉面,面是地道的阳春面,看着整洁的一汪细面卧在清汤之中,安然舒适,那样子像极了诗经里写的“在河之洲”——清汤为河,光面似洲;那碗边的几片青菜,愈发显得春天般的碧绿,这不是洲边的蒹葭或者绿萍吗?
面碗旁偎着两小碟,为焖肉一,为辣酱一。此辣酱很有意思,名辣酱实不是辣酱,而是土豆丁、碎肉丁、豆腐干丁、茭白丁用辣酱和酱油红烧出来的浇头,不知为何称之为辣酱,倒是新鲜,既然这些浇头在烹制中放入辣酱提味,干脆就命名为辣酱吧。这个很好理解啊,就好比见了有点儿美的女孩子都呼美女,见了有点儿帅的男孩子都称帅哥,见了有点辣酱的浇头都尊一声辣酱,嘴甜总没有坏处吧。
那焖肉却做得极好,大小堪比大排面中所配的大块猪排,这就是所谓的大荤了。焖肉是事先做好切好放在一边备用,等热腾腾的阳春面入碗,随面一起端上,一般都是食客自己把焖肉拨入面碗,让它浸在清汤之中。焖肉原本已经冷却,入热汤而与高汤相融,香气轻拂,鼻翼微动。不禁提箸欲吃,且慢来慢来,先品一口汤,鲜美异常,满口留香。再夹起焖肉咬一口大嚼,酥烂甘美,肥而不腻,瘦而不柴,神品!
突然觉得,现在的面也似乎越来越好吃了。几年之前,我对街上的面是嗤之以鼻的,在西安几年,吃了太多的好面啊,马虎面、柳巷面、西林春、眼镜牛肉块面、摆汤面、蒜蘸面,我总以为面食那一定是要看陕西的,南方华北没有手工面,机器压出来的,泡在清汤中,哪里有嚼劲,哪里能吃出面的激情来呢!
或许真是入乡随俗,一方山水养一方人,口味也慢慢变了。就说面吧,西安重的是面,而上海重的是汤,四川重的是调理,而我们这里,重的是搭配。西安的婆姨能擀一手塬一般韧柔的好面,上海的女子能煨一锅水一般清香的好汤,而这里的女人,惯于兼收并蓄,搭配出可口的清淡和浓厚。人随着山水长,食物也透着山水的灵秀,口味自然也会像所在的这一番山水了。
但是我还是犯了一个错误,我把那一碟辣酱也倒入了面碗里。这一下遭了,原本极清香的汤一下子被辣酱的重味淹没了,我知道我本应该点招牌焖肉面的,这样不配辣酱,才真正能吃出焖肉面的芳香啊。一进来点单的时候,我原本就是看中了招牌焖肉面,但是想想才配一块焖肉,好像有点寒酸了……唉,古怪的心理作用啊!
后来,我看台湾逯耀东教授的书,才知道焖肉面来自于姑苏名点,是苏州最有特色的面食。苏州人有早起出外吃面的习惯,由来已久。康乾之时,苏州面馆大盛,甚至在宫巷关帝庙里成立了公所!逯耀东教授说他也是对焖肉面情有独钟,曾小住苏州三个月,竟吃了近四十碗焖肉面,“真的是饱食终日,惭愧,惭愧!”我却很是羡慕。在雨中,在苏州的深巷,撑着油纸伞,去寻觅一家家焖肉面馆。当面端上之时,如果,如果,还能听到寒山寺的钟……
正如洪烛曾经写道:寒山寺的钟声,是下在夜空中的一碗挂面。清汤、寡水,顶多搁了点渔火作味精,撒了点霜花代葱花……坐在面馆里,思绪,居然飞了这么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