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:2017-11-03 18:11:18 来源:作者:点击:
我自幼跟着爷爷奶奶生活。爸爸妈妈在北京开馒头房,天天很忙。每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我,但都是来去匆匆。
在我十岁那一年,妈妈怀了二胎,这年回家过年前夕,爸爸妈妈把馒头房转让了出去,然后爸爸妈妈备好各种各样的年货,欢天喜地地要回家过年,那个时候妈妈怀孕已经6个月了。
车祸发生在路上,爸爸妈妈是连夜往家赶,爸爸由于对路况不太熟悉,提前在一个高速路口下了车,那个地方离我的老家还有七八十里路的样子。
当时早上六点左右,天刚蒙蒙亮,路上没有行人,爸爸应该是把车开的很快,由于对路况不熟,在一个急转弯的桥那里,爸爸来不及打方向,车子直接飞进了河里,当时的河水并不是很多,但是爸爸的车已经翻了过来,水也灌进了车里。
被人发现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已没有了生命迹象。两尸三命。妈妈肚子里的孩子,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,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眼,就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。
我的爷爷由于之前得过脑血栓,虽然抢救过来了,但是说话却不如以前利索了,经常是爷爷啰啰半天我还听不清说什么。
在头两年的时候都是爷爷骑着电动车送我上学,爷爷得病以后。我就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了。我们村里有六七个孩子差不多大,上学都一块走,有的小孩家里没有人送,也是自己骑自行车去,但是一块去的必有两三个家长跟我们一起。所以家里也放心,从家里到学校也就是四五里路这样的。
爸爸妈妈出事的时候是腊月27,警察根据爸爸妈妈的身份证信息,将电话打到了村长家里,村长到我家里来说我的爸妈在路上出事了,让家里人赶紧去。没直接说人已经都死了。
奶奶焦灼万分,赶紧给姑姑打电话,姑姑比我爸爸大三岁,嫁在了邻村,姑姑和姑父也是开馒头房的,他们是在天津,当时已经在头一天回来了,当天还特地来看了我们,吃了晚饭以后才回去。
姑姑接到电话以后和姑父直接开着他们的面包车过来了。奶奶非要跟去,姑姑不让,让她在家里陪爷爷。我当时也非要跟着去,姑姑只是犹豫了一下,就让我上了车。
赶到现场的时候,爸爸和妈妈的尸体已经被抬上来了,躺在满是干枯杂草的地上,身上被蒙着白布。
我和姑姑姑父走到我爸妈身边,警察掀起布来让我们看,是不是我们的家人。我们都有些懵,姑姑问:没事是吧,不用送医院吗?那个警察看了我们一眼,说120已经来过了,生命体征已经没有了。
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,我一直在家里欢喜雀跃地等待爸妈回家过年。我似乎从期待中还没醒来。
姑姑先看看我爸爸,接着又掀开我妈妈脸上的布,姑姑愣了一刹,接着哇地就哭了:“强啊,玲啊,你俩醒醒啊。”姑姑两只手分别摇着着我爸和我妈的肩。接着姑姑又跪着对着警察说:“求求你们,赶紧救救他们,俺兄弟媳妇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啊。”
警察低垂了一下眼睛,说,救护车已经来过了,如果能救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放弃的。一会殡仪车就会来,你们赶紧准备一下。
姑姑用手摸摸我妈妈的脸,然后摸摸我爸爸的脸,像在摸自己的孩子那样,边摸边说:“玲啊,强啊,睁开眼看看呐,我和芊芊来了,来接你们了,咱们不是要回家过年吗?”
警察在旁边说:“节哀吧。”
姑姑突然对着天空哭着大喊:“老天爷啊!你王八蛋啊!你还我的人啊!三口人啊!”
路边围观的人,好多人都哭了,都在吸着鼻涕抹着眼泪说可怜啊,可惜啊……
刚刚10岁的我,内心充满了恐惧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,不知道该怎么说,除了哭。
泪水滂沱中,我看见姑姑哭得更凶,姑姑几乎瘫在妈妈身上,姑姑用一只手抚摸着妈妈的肚子,边哭边说:“还有个孩子啊——”
我看着姑姑哭,似乎也在懵懂中意识到了,我爸妈已经死了。我挨着姑姑跪下来,使劲抱着姑姑的胳膊。
殡仪车来了。
姑姑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什么,哭着对我说:“芊芊,你摸摸你妈妈,赶紧跟你妈妈说几句话,你妈妈肯定还没走远。”姑姑抓住我的手,然后拿起妈妈的手,跟我说:“芊芊,我教你,我怎么说,你就怎么说,你妈她能听见,得让她走的放心。”
姑姑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,深吸一口气,看着妈妈说:“玲啊,你放心走吧,你们带着小宝一起去了,三个人在一起要好好的,别挂念芊芊,我会待芊芊像自己亲闺女一样,将她好好抚养成人。”
我学着姑姑的样子,握着妈妈的另一只手,妈妈的手好凉好凉的,我泣不成声地说:“妈妈,你放心走吧,你们带着小宝宝,你们三个人要好好的,我有姑姑照顾,你放心吧。”我想起了以前,被妈妈搂在怀里的日子,我趴在妈妈身上,哭着一声声地叫妈妈。
姑姑放开妈妈,又扑到我爸爸身上,两只手抱着我爸爸的脸,嚎哭:“强啊,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,你让姐咋跟爹妈交代啊,我怎么跟爸说啊,怎么跟妈说啊?没有了你,姐怎么活啊?”姑姑哭得肝肠寸断,上气不接下气,几乎瘫在了地上。
姑父流着眼泪拍着姑姑的后背:“坚强点,你不能倒下,还有爸妈呢,还有芊芊呢。”
看到殡仪馆的人和警察都在旁边站着,姑姑擦了一下鼻涕眼泪,缓了口气,对我爸爸说:“强啊,你走吧,你放心走吧,既然你不要我们了,就踏踏实实走吧,芊芊有我呢,你放心,我咋养我的孩子,我就咋养芊芊。”
我跪在一旁,哭得鼻涕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淌,我张着嘴,喘不上气来,有气无力地歪倒在地上,嘴里依然发出嘤嘤的哭声,我有种要窒息的感觉,我感觉我都快没有办法呼吸了,只是张着嘴,不能合上。
姑姑把我拉起来,擦掉我的鼻涕眼泪,我的头靠在姑姑怀里,我们都坐在地上,那个时候我和姑姑似乎就是在相依为命。是的,相依为命。我们都只剩下了半条命。
殡仪馆的车把爸爸妈妈拉走了,姑姑一只手揽着我,另一只手对着车离开的方向伸出去,好像要抓住什么的样子。
当时爸爸开的那辆车是他一个朋友处理给他的二手车,爸爸买过来以后也没买保险,自然这起交通事故我们家里不会得到什么赔偿。
奶奶像是被抽走了灵魂,整天发呆。我天天守着奶奶,怕奶奶像爷爷一样突然躺下。
那个春节,我们是泡在泪水里度过的。
爸爸妈妈下葬一个月以后,爷爷也咽了气。两个月里,我们家里出了两回丧事,送走了四个亲人。
随后春天来了,我们全家在那个春天里悲凉刺骨。
姑姑一直在家里守着我们,我的表哥宁宁,也就是姑姑的孩子,比我大一岁,跟着姑姑在天津的打工子弟学校上学。姑父带着宁宁哥哥提前回去上学了。
在爷爷头七过了以后,姑姑就开始给我着手办理转学手续。我听奶奶说过,要在天津上学会花好多钱,当时给表哥办理上学的时候,好像光给学校交赞助费就交了好几万。
后来我的二爷爷过来了,二爷爷是我爷爷的弟弟,向来不怎么上我们的门。我听奶奶说过,当时爷爷的爸爸妈妈都去世的早,爷爷就挑起长兄如父的担子,一直很努力地生活,后来给二爷爷盖了三间房子,娶了媳妇。
在前些年他和跟我爷爷奶奶还走动,在我爷爷第一次得了脑血栓以后,他家就不怎么跟我们来往了。
就是我爷爷出殡的时候他作为家属,只是在旁边看着,并没有哭过,我爷爷是他的亲哥哥,所以在我心里二爷爷是个无情的人。他从来没抱过我,我再小些的时候还迈着小腿向他家里跑,去他家玩,可是他从来不跟我玩,在他的家里这也不让我动,那也不让我摸,所以我渐渐不去了。
现在我姑姑要带着我和奶奶去天津了,他过来了,原来是要我们院门的钥匙,说是以后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,他想用,平时棒子秸秆啊,玉米芯啊,烧柴啊,他说他那些东西把家里的院子都占满了,没个下脚的地儿。现在正好,我们家的院子没人了,他来用。
姑姑说不行,这房子这院子,得给芊芊保护好了,芊芊她爸妈虽然都没了,可是还有我妈和芊芊呢,谁也不能用。
二爷爷说,芊芊是个女娃,早晚要嫁人的嘛,过几年,你妈要是走了,芊芊再一嫁人,这地场还能带她婆家去?到头来还是归我嘛。
当时我心里就想,二爷爷真不要脸,他就是欺负人,想占我们的房子。
姑姑不依,姑姑说,谁也别打这房子的主意,现在还有我妈呢,我妈且不死呢,我妈长命百岁,非气死那些盼她早死的人!就算以后我妈再活个几十年死了,到时候芊芊也长大了,芊芊到时候有权利处置这房子。别人?甭想!
二爷爷碰了一鼻子灰,气哼哼地走了。
他不敢惹我姑姑,我姑姑厉害着呢。像男人,一个唾沫一个坑,顶天立地。气急了会骂人,也会打人。
就这样我跟姑姑来到了天津上学,哥哥有什么,我就有什么,姑姑真的是把我当成女儿来养。
我在老家上学几年从来没学过什么才艺,因为老家条件有限,根本就没有这样那样的辅导班。来到天津以后,姑姑给我报了舞蹈班,报了古筝班。
姑姑说,女孩一定要有女孩该有的气质,将来不要像她一样,就知道做馒头,不会唱不会跳,没个女人样。
姑姑摸着我的头说:“芊芊,你要从心里对自己说,我是这个家的千金大小姐,是这个家的未来,一定要活出最精彩的姿态给别人看,其实也为成就你自己。”
我点点头,我心里说,我要好好学习,取得最好的成绩来报答姑姑。
平时睡觉我和奶奶一起睡,姑姑每晚都过来躺在我身边陪我一会,姑姑的怀抱就像妈妈的一样温暖,让我能安下心来,踏踏实实地睡觉。为此,哥哥吃过醋,说姑姑总是不陪他。姑姑摸着哥哥的头说:“宁宁,你要记住,妈妈对你和芊芊的爱是一样的,你比她大一岁,你要时刻记得,芊芊是你的妹妹,我们要一起爱她。”
就这样,我在姑姑一家人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,在外人看来,我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。
有时候姑姑带着我和哥哥出去,别人会很羡慕地对姑姑说:“哇,你好有福气,你儿女双全,孩子都长得那么好看。”
其实在外人面前我对姑姑什么都不喊,我怕我一喊姑姑,别人就知道我不是姑姑的孩子了,我愿意让别人以为我是姑姑的孩子。
有一天,我跟姑姑说,这里的人都喊姑姑叫姑妈,以后我也也要喊姑妈。姑姑说,行,喊啥都行。
在我上高一那一年,奶奶不行了,也许是思乡心切,奶奶愿意回老家生活。我和哥哥也要面临考大学了,我们的户口都在老家,将来高考的时候要回户口所在地参加。
索性,姑妈和姑父直接关了馒头房,我们全家从天津搬了回来,姑妈跑前跑后就为我和哥哥找学校,又花了不少钱,我和哥哥在我们县里的中学读书。哥哥读高二,我读高一。
这一年,回来没多长时间,奶奶就去世了,姑妈一直把奶奶照顾的很好,奶奶走的很安静很安详。
在给奶奶出殡的时候,我们安静了很多,没像几年前,送爸爸、妈妈、还有爷爷走的时候那样撕心裂肺地哭。姑妈说奶奶是寿终正寝。
我升高三那一年,哥哥考上了一本大学,作为庆祝,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游了一次。
哥哥考上大学的余温还没有散去,又一桩喜事来临,我们老家开始建设新农村。
全村都要统一拆迁,统一规划,我家的院子能换一套楼房,如果不要房子的话,可以按正房的面积折成钱,我家的正房是五间大瓦房,每间房子的间量在18平方左右,每平米按1400元补偿。
我征求姑妈的意见,姑妈让我要房子,姑妈说:“有房子就有根,不管将来走到哪里,都知道还有家里还有个属于自己的窝,心里就会踏实。姑妈会一直供你读到大学毕业,所以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。将来你要是成家了,用不到这套房子的时候再考虑怎么处理,到时候你说了算。”
我让房管会的人把房子登记在姑妈名下,姑妈一听就急了,姑姑说,你是咱家的香火,房子就该你继承,不管你是男是女,都是咱家香火的延续!
所以,房子还是在我的名下。
就是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年,房子下来的,半年以后,房产证也下来了,说实话,有没有这套房子,我的心里都踏实。
因为我有我的姑妈。
因为有姑妈,我的青春得以多彩。
因为有姑妈,我的意志得以坚定。
因为有姑妈,我的前途得以光明。
因为有姑妈,我的一切,才得以都是最好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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